这里说对仗。对仗是什么?简单说就是词性相同的,互相顾盼映照的上下联句子。绝句不管对仗,就是说不要求对仗。律诗呢?中间两联要求对仗。一直觉得四句、两联的绝句,就其格局而言,常常比八句、四联的律诗要大。律诗中间两联对仗,似乎把诗句引向了细节,要写出大格局,无疑增加了难度。
杜甫的《登岳阳楼》:“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除了中间两联,第一联也是对仗。他是大诗人,即使是三联对仗,也阻挡不住内心的壮阔大波澜。他的对仗,又是如此自然,读起来,甚至看上去,没感觉是对仗。他是真正的大手笔,教人赞叹。还是杜甫。他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四联都对仗了。风霜鬓发,随手写来,毫无运斤痕迹。史称唐人七律第一,是有道理的。李白呢?是天才,律诗大抵不合律,中间两联不尽对仗。他的《夜泊牛渚怀古》:“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只对仗了一联半。只是诗情文采,浑然天成,读者实在无心去挑剔。
说到对仗。更要说的一个话题是,诗的对仗和对子不一样。所谓对子,也就是楹联一类。两者相似,其实不是一回事。说明这一点,很重要。明白了这一点,才可能理解和懂得诗,理解和懂得对仗。
对子是唐以后才出现的。五代十国时期,蜀国国君孟昶写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历来被认为是有史以来第一对对子。可见唐代还没人写对子。更奇怪的是,杜甫写了那么多对仗,那么多极好的对仗,能作为对子用的,竟然极少。问题出在哪里?问题就在,对子是完成,对仗是未完成。对子是个作品,对仗则只是诗的一部分。对仗和对子,两者之间是有鸿沟的。
可以作为对子的对仗句子,主要出自绝句,下联对仗,或两联都对仗的绝句。也就是前文提到过的、截取律诗的第一、二联,或二、三联的那种绝句。孟浩然的《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下联对仗。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两联对仗。下一联对仗的句子,结束全诗,自然类似对子。两联对仗的句子,是绝句特殊的写法,也无意间类似了对子。其余,诗的对仗,和对子基本是两回事。再者,以对子作为诗的对仗的,基本不是诗。
对子是什么?除了上述的对子是一种完成之外,对子其实是文、是有些巧思、有些韵律的文,如有些诗味,就是大好的对子了。对子出现在唐之后,但不出自唐诗。明白这一点,也明白了诗的对仗。(陈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