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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的短暂迷失
文/冯积岐
当秋天的最后一场风将城堡上空清扫得纯净无比的时候,城堡里来了“窝窝队”。清早,随着城堡里的女人们拉动的风箱声,这一杆子人就出了城堡。他们摆动着手中发亮的铁杆,城堡东边那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在他们的手中变成了间隙很大的麻蜂窝;他们的实际工作就是不停歇地在这块沉默的土地上打眼。语言贫乏的父亲将这一杆子人叫做“窝窝队”,在父亲的心目中“窝窝队”大概比“眼眼队”文明一些。在以后的日子里,城堡里的人都遵从了父亲用窝窝队来概括这一杆子人的工作。父亲将他们打眼的铁杆在手里掂了掂,说这玩意儿至少有八斤重。铁杆像擀面杖那么粗,在三米多长的顶端焊接着半圆形的利刃。父亲用粗糙的大拇指在利刃上试了试,有些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
“窝窝队”用他们手中的铁杆毫不留情地挑开了城堡东边那块土地的面目,父亲他们未曾知道的一些真相坦露无遗:近千亩的土地上原来布置着无数个墓穴。谁也不知道这些墓穴被遮藏了多少年,谁也不知道墓穴中的主人是谁家的祖先。父亲他们对这些墓穴的发现只是表示出了少有的惊诧。“窝窝队”将开挖清理这些墓穴的工作交给了父亲,再由父亲号召城堡里的人来参加。父亲的号召力在开挖坟茔的旗帜下变得软弱无力,在城堡人固有的观念里这一举动无疑是造孽,尽管坟茔的后代已无可寻查,可那白花花的骨头毕竟支撑过先民的灵魂。父亲是无所顾忌的,也是比较讲究实际的,他以清理一个墓穴三十元的报酬和“窝窝队”的队长达成了口头协议。在残秋已显疲惫的太阳地里,父亲跟在“窝窝队”后面挥汗如雨地抡着镢头铁锨。灰而发白的骨头,残缺不全的骷髅,颜色如同铁锈一般的发丝以及碎裂的棺材板被父亲用他那把大锨挖上来零乱不堪地扔在好多个“窝窝”包围着的土地上。无法揣测的人生变成尘埃以后在发黄的太阳光下失去了色泽。就在父亲兴致很旺的时候来了一个异乡人,他跳进墓坑抓住父亲那把闪着寒光的铁锨要和父亲打架。异乡人以坟茔后裔的身分指责父亲的贪财和暴虐。异乡人哪里是父亲的对手,父亲双眼一睁,稍微用了些劲,铁锨把一挑,异乡人就如同墓坑里的陈迹和他的祖先一同被撂在了一堆陈年已久的墓土中了。异乡人爬起来使劲吐了两口啃进嘴里的杂质和土沫,用懦弱的目光看着父亲。他蹲在墓坑上边给父亲叙说,异乡人说他的祖先曾经是城堡里的主人,城堡三易其主之后,祖先的骨头就埋在城堡东边的这块土地上了。异乡人向父亲阐述他和父亲同属于城堡的道理,开导父亲应该为捍卫城堡的祖先而挺身。父亲从来就漠视道理而看重利益。父亲只是说,是“窝窝”队叫他干的。异乡人在父亲面前责问“窝窝”队为什么不事先通知他?异乡人表示他要向“窝窝”队追要搬迁祖坟的费用,包括一些名堂并不大的补偿。原来异乡人也看重利益!这和父亲是一脉相承的。异乡人厚颜无耻地要价得到了父亲的赞同。父亲从墓坑里跳上来,他帮助异乡人将已经腐败的骨头装进了一条麻袋。父亲眼看着背负祖先的异乡人消失在数不清的窝窝之中。异乡人似乎被一个窝窝歪了脚,他拣着窝窝中间的土地行走的模样看起来就不是一个健康的人。城堡人的观念在“窝窝”队给父亲带来的利益中开始消融,他们在一夜之间变得像父亲一样实际了,像父亲一样对“窝窝”队表现了尊敬甚至不必要的谄媚。当城堡人和父亲一同参加了墓穴的开挖和清理以后,城堡东边的那块土地就空前的活跃。妞妞作为一个妙龄姑娘也参加了这项工作,是在她的相好来娃的鼓动之下。妞妞和来娃正在半公开地进行着青年男女那种初步的接触;妞妞对来娃可以说是言听计从。妞妞拿着从“窝窝”队挣来的钞票在县城里买了一件花布衫穿在了身上,一件花布衫将妞妞的丰满衬托得如花一般,她难以掩饰兴奋,出进于城堡。在城堡外边的土桥上一见“窝窝”队那个不太年轻的队长竟然送去了含蓄而妩媚的一笑。父亲他们这么快就在心理上容纳了“窝窝”队仿佛出乎“窝窝”队那杆子人的意料之外。“窝窝”队杆子人的设防和拘谨开始松散是在城堡人被利益鼓舞了以后。来娃气急败坏地来找父亲,他不避讳住在我家厦房中的“窝窝”队,直捷地向父亲诉说“窝窝”队的那个队长和他的嫂嫂之间的龌龊。父亲头也没回,他正在整理从墓穴里拉回来的棺材板,还没有腐败的一些棺材板被父亲拉运回家。自从院子里堆放了一块又一块棺材板以后,死亡的气息就弥漫了城堡。父亲对此置之不理。来娃气呼呼地看着父亲。在清理的过程中父亲还在动脑筋,他想,这些棺材板能重新做多少棺材。当父亲清点之后心中就有数了。他对着气味异样的棺材板放声而笑:哈哈!哈哈!整个院子和城堡一起在父亲的笑声中抖动。来娃敢怒而不敢言,他看了看颠狂未醒的父亲,咕哝了一声,扬长而去。在以后的日子里,父亲将重新做好的棺材上了油漆,死亡的气息在油漆和技术的包裹之中如死灰一般,只有气味浓烈的油漆显得虚伪而真实。装过祖先的棺材由于父亲的机灵而被再次利用装进去了子孙。父亲在那一年由于卖棺材而发了一点小财。接着,推土机就整日整夜地在城堡外轰鸣,从未见过推土机的城堡人跟在父亲后面将推土机叫做铁牛。铁牛的双眼射出的光柱在古城墙上打着虚幻的眼。那些光柱偶尔抬高一点从城堡那棵古槐的枝桠中扫过,父亲抬头仰视,他大概在想,古槐的枝桠是不是像雷劈了一般伤迹斑斑。父亲的想法和来娃和妞妞的想法一样的可笑。来娃和妞妞正在城堡外的乡村土路上搂搂抱抱,两张急迫的嘴衔在一块儿还没吃出味儿,那光柱,忽然在他们身上一扫。来娃和妞妞同时大呼大叫,他们在彼此的身上扑打着,当他们重新抱在一起以后才觉得身上并没有灼伤的地方,衣服上的皱褶是搂抱太紧的缘故并不是烧伤的结果,于是,他们就笑个不停,在笑声中又一次地搂抱使他们永世难忘。
接着,城堡里的人见识了电用上了电。城堡里的街道上装上了好多个六十瓦的电灯泡。父亲和来娃和妞妞他们整夜整夜地守在街道上狂热地享受着电。城堡里的黑夜和白天的唯一区别就是那黑黢黢的古城墙了。刺目的电灯光无法够到古城墙,古城墙就越发显得严峻而古老。父亲装了一袋旱烟叶子正欲点火,来娃说你放在电灯泡儿上去点。父亲一笑:来娃,你狗日的看看,这电灯值钱,还是你嫂子的尻蛋子值钱?父亲半含蓄的戏言半包含着庄稼人的大度和宽容。来娃不自然地笑了笑,含混地哼了一声。来娃的含混已表示卸下了保卫嫂嫂的责任。
城堡人憧憬着城堡东边的“工业”。“工业”的出现将会给城堡带来许多意想不到,就像意想不到的挖坟和意想不到的电一样。城堡人暗自高兴。他们的富有人情处处表现,而且具有现实意味。城堡人和“窝窝队和铁牛和所有为“工业”而工作的人越来越亲近。亲近的结果险些使来娃受了灾。幸运的是,在城堡的大难来临之际来娃就嗅到了祸端;来娃是属于那种感觉比较灵敏的年轻人。不然,来娃会十分惋惜,或者做出惊人之举。
来娃一如既往地去和妞妞约会,尽管他们的约会还停留在搂抱和接吻阶段,来娃和妞妞还是乐此不疲。来娃几次失约以后心里空空荡荡。他像挨了几砖头的狗似的在城堡里来回走动。城堡里有一个知道一些底细的二杆子见来娃从身边走过去就故意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把。来娃回过头来,二杆子做了一个十分费解带有猥亵意味的动作给来娃看。来娃一看那哑语式的动作似乎是用木杠子顶门似乎是用铁杆打窝窝。来娃莫名其妙。二杆子朝来娃笑笑不做任何解释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了。莫名其妙的来娃莫名其妙地走出了城堡走进了城壕。城壕里有好多个供城堡人堆放麦糠的土窑。来娃听见放荡的笑声是在第五眼土窑跟前,他先看见了妞妞的那条红布裤带,尔后才看见妞妞和“窝窝”队的队长并排躺在麦糠中。队长的手顺着妞妞的裤腰伸进去,妞妞的笑声大概是在队长的手动了一下之后发出来的,笑声的滑腻和圆润使来娃大吃一惊。来娃一看,顺手抓了把麦糠向两个人的脸上扬去了。队长翻身起来,揉着眼睛跑出了土窑,他像一头盲目的苍绳在古城墙上一碰又被弹了回来。他叫了一声,扭头向城壕深处跑去了。
聪明的来娃并没有声张此事。他将队长的不端说给了父亲听。在冷静的电灯光下父亲对妞妞进行了全方位的盘问。
父亲问道:“他和你来了真的没有?”
妞妞回答:“没有。”
父亲问道:“裤带是咋回事?还有手。”
妞妞回答:“是他解下来的。”
父亲问道:“解了裤带没有来真的。谁信?”
妞妞回答:“我不叫他来,我只叫他摸。我答应他,等我和来娃来过以后叫他来,他才没硬来。”
父亲说:“妞妞你不说实话,我就叫几个婆娘们来抹你的裤子。”
妞妞说:“抹就抹。我说的是实话。”
父亲将审问妞妞的结果告诉了来娃,父亲对来娃说,妞妞还是你的妞妞,啥也没少。父亲警告来娃不能再和队长闹事。在父亲的眼里,队长和“工业”紧连在一起。来娃给父亲做了保证。事情风吹一般过去了,并未留下任何后遗症,妞妞将队长送的小圆镜子、大红头巾以及城里女人使用的月经带一齐归还给了队长,结束了她和队长还没有烧旺的风流。队长的行为并未影响城堡里的人和“工业”的亲近,“窝窝”队里的人还是住在各家空闲的房子里,他们依旧在电灯光下和城堡里的人谈笑风生。
父亲他们就没有料到,城堡的灾难就潜伏在城堡人和“工业”人亲近的过程中。
城堡的灾难来自冬天将尽的日子里。
在一个天气比较温和的早晨,父亲拉开院门一看,院门上用红漆写上了字。在冬日的晨光中红漆大字如同冰冷的眼睛冰冷地看着父亲:迁A省B县。油漆味儿似乎灌满了整个城堡,父亲在城堡中走了一遭,原来各家的院门上都写了红漆大字,来娃家的院门上写着:迁C省D县。妞妞家的院门上写着:迁X省Y县。父亲大吃一惊,他用嘹亮的嗓门将城堡人从懒惰的早晨喊醒了。城堡人纷纷涌上街道,他们如坠云雾之中,第一次用慌慌乱乱来充填城堡的清早。他们拥戴父亲去找“窝窝”队的队长。父亲将正欲出工的队长拦住,请他解释。队长摇头晃脑,强装着学问比庄稼人高深的样子,他如实地告诉父亲:城堡里的人将被迁往五省十三县。
城堡人如大梦初醒:他们不仅不能享受“工业”,而且一个存在了数百年的城堡将要就此消失!父亲他们恍然发觉,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上当了,原来挖坟墓享受电是对城堡人的诱惑!诱惑简直像鸦片一样,父亲他们为不能抵制诱惑而痛心。城堡人陷入了惊恐不安。他们第一个反应是:仇恨。他们仇恨“窝窝队,仇恨铁牛,由此而漫延到对整个“工业”的仇恨。
父亲他们整日为挽救城堡苦思冥想,他们采取的第一个步骤是毫不留情地割断和“工业”的亲近。在一个北风呼叫的傍晚,由于父亲的怂恿,城堡里的人将他们家里的“窝窝”队断然赶出了城堡。父亲他们以为“窝窝”队是给他们带来灾难的导火线。父亲抵制诱惑的自觉达到了惊人的程度,父亲决定,不再使用“工业”提供的电。城堡将面临着再次陷入黑暗。来娃和妞妞对父亲的这一决定提出了异议,还有那些跟在老牛后面围着石磨子转的女人们。父亲一听,大发雷霆:要电还是要城堡;似乎电和城堡水火不相容。父亲由电而想到了来娃的嫂嫂,在父亲看来,这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受害最惨重,父亲以领导人的姿势用目光安抚她,并鼓励她抵制诱惑。女人毕竟是女人。来娃的嫂嫂只是妩媚地笑了笑。来娃嫂嫂的不以为然使父亲对女人有些失望。这并不能动摇父亲断电的决心。
城堡用黑暗的抗议对“工业”的进展没有丝毫影响。“窝窝”队的铁杆依旧在城堡东边的土地上钻动,铁牛的轰鸣足以覆盖城堡里的全部声响。在年关将近的日子里,父亲不得不打开布满尘土的磨房让陌生了一个季节的霉味儿扑出来。已经学会使用电磨子的女人们又开始在自家的石磨子上为磨二十多斤麦面而忙碌一整天。
城堡第一次度过了一个气氛淡然的春节。
父亲尚未绝望的原因是,他觉得城堡有力量和“工业”抗衡。父亲用城堡的古老历史作为城堡人的兴奋剂:远在几百年前,外来人数次攻城而未陷;周围的许多个城堡均遭涂炭,城堡巍然不动,这就是城堡的力量所在。历史的作用有时候只是一根棍子,父亲学会了使用它。
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负责“工业”的同志和地方上的领导人物将城堡里的人召集在一块儿,他们严肃地指出,城堡里的人和“工业”抗衡毫无作用,并动员城堡人做好迁徙的准备。父亲还没等他们讲完话就愤然地离开了会场。
一个更贸然的举措在父亲的策划下实施了。在那些日子里,父亲毫无惧色,他是一个有胆量的男子汉;父亲的威严和冷酷城堡人念念不忘。城堡中央那棵古老的槐树是父亲行使权力的见证:父亲曾经将一个不遵守城堡规则的年轻人在槐树上捆绑了三天三夜,他挥鞭而打时连眼睛也不眨,直至将人打得皮开肉绽:父亲曾经将一个对城堡的姑娘动手动脚的人的腿一镢头砸成两截。父亲的权力具有某些古典特质:欺骗不足,威慑有余。在他的率领下,城堡里的青壮年趁着朦胧的夜色潜在缺少遮掩的那块土地上。在推土机向前方开去的当儿,父亲一声令下,几十个弹弓齐发射,松木杆上悬着的探照灯被打灭了。当推土机回转身来的时候,父亲他们怀着得胜者的心情回到了城堡。南边的灯光被摘除以后,父亲他们又去袭击北边。几十个人昼伏夜出,接连袭击了几个晚上。父亲自以为对“工业”进行了沉重的打击,父亲自以为“工业”会在城堡面前退让。父亲他们错了。灯光在短暂的击灭之后又恢复如初,而且比往昔更加明亮。父亲被“工业”同志和地方领导人物叫去谈话了,对方口气的严厉使父亲的威严无法施展。父亲一再强调:城堡人不能没有城堡,还威胁说,城堡人要与城堡共存亡。父亲说话的口气显然不紧凑了,他的退却露出了破绽。
城堡里的人眼看着近千亩凹凸不平的土地在推土机的拱动下坦荡如砥了。无论他们采取什么样的举动也不能阻止“工业”的进程。城堡人内心的虛弱父亲已无力改变。一些人在惶惶不安中暗自做着迁徙前的准备。来娃的父亲带头卖掉了几头猪和几十只鸡。妞妞的爹毫不怜惜地砍伐了院子里十几棵正在成材的泡桐树。女人们开始串通,相互说着今生再难见的道别话语。城堡的力量在无声息地消亡。
城堡人联名提出,砍掉城堡中央那棵象征性的古槐,以免落进“工业”之手。父亲抬了抬手臂,默认了。砍伐大槐树那天,城堡人涌上了街道,他们掩面流泪向古槐告别。锯斧锋利的声响宛如城堡覆灭的挽歌。就在这时候,来娃和妞妞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城堡,他们走在打麦场里的麦草垛子跟前不约而同地扑倒了。他们将约会迅速提高了一个档次,直奔主题。他们什么也不想了,在不久,他们将分奔东西,两省相隔十万八千里,梦想的破灭在所难免。他们的毫不顾忌完全符合当时的情景,四条精腿将麦草蹬得乱飞,刻骨铭心的呻吟之后发出的哭声貌似城堡里的啜泣。
在迁徙前的日子里,来娃和妞妞几乎不再躲避耳目,城堡用宽容和自顾自的哀叹代替了戒备和闲言碎语。因此,他们在田地里,在砖瓦窑,在城壕中将男女欢情推向了极致。颇具姿色的妞妞鬓发散乱,脸上挂着红晕,目光恍惚不定。来娃的兴奋一直持续到从妞妞白皙赤裸的身上爬下来。
在难熬的日子里,唯有父亲愁眉不展,他似乎为没有守住城堡而愧疚。城堡似乎在等待着“工业”对它的最后审判。等待像中药一样苦。慌乱不安成为城堡人心理上千篇一律的模式。城堡的前程急转,是谁也不可能想到的。父亲从昏睡中醒来以后发觉城堡内外悄然无声,推土机的轰鸣消逝殆尽,只有黄鹂的叫声随风飘动,丝丝缕缕。城堡寂静得只能听见城堡在翕动。父亲很觉蹊跷,他一路小跑着出了城堡。城堡东边那接近千亩的土地上空无一人,推土机已无影无踪,探照灯没有了,平坦的土地裸露着,其色泽和四周即将成熟的小麦千差万别。父亲一看,在这块土地上留下的铁牛的脚印清晰可辨,“工业”的气味像烟雾一样尚未消散。突然的沉寂使父亲难以承受,烦乱的情绪一下子被抽光了,心里的空旷使父亲十分难受,他扑倒在地,呜呜地哭了,父亲回过头去,只见他的身后站着城堡里的老老少少,他们的目光里除了惊骇就是茫然。
“工业”停住了脚步。
父亲突然从城堡的面孔上看出来,“工业”的骤停已不能挽救城堡,城堡人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父亲他们首先为古槐的失去捶胸顿足,有人将古城墙挖去了一截垫了猪圈,显然已难以弥补,有人将所有的家当几乎全卖了。最难堪的莫过于来娃和妞妞了,妞妞的肚子里装着来娃的种,单薄的衣服难以遮盖肚子的逐日显形。妞妞不能再扮演好姑娘了,来娃在众目睽睽之下。城堡人心里似乎是一片混乱,其实这只是表相,并不是实质。父亲恍然明白,城堡人失去的不只是古槐,不只是城墙,不只是家产,失去的实质究竟是什么,这已够父亲留下的日子去想了。
原载年6期《珠海》杂志
岐山籍著名作家冯积岐出生于凤鸣镇陵头村,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作家班,年开始发表小说,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在《当代》《人民文学》《上海文学》《花城》等数十种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部),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刊选载,多次入选各种优秀作品选集。出版长篇小说《沉默的季节》《村子》《逃离》等14部,共出版各类文学作品40多部,近千万字。作品曾多次获奖。挂职担任过中共凤翔县委副书记。曾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创作组组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