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

林逋之孤山梅花赏析

发布时间:2023/1/8 20: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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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逋以咏梅诗著名,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录有八首,称为“孤山八梅”,都是七律,这里选录四首:

吟怀长恨负芳时,为见梅花辄入诗。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人怜红艳多应俗,天与清香似有私。堪笑胡雏亦风味,解将声调角中吹。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小园烟景正凄迷,阵阵寒香压麝脐。池水倒窥疏影动,屋檐斜入一枝低。画工空向闲时看,诗客休征故事题。惭愧黄鹂与胡蝶,只知春色在桃蹊。

宿霭相粘冻雪残,一枝深映竹丛寒。不辞日日旁边立,长愿年年末上看。蕊讶粉绡裁太碎,蒂疑红蜡缀初看。香篘独酌聊为寿,从此群芳兴亦阑。

前三首中的颔联,前人评价不同,欧阳修喜欢“疏影”两句,黄庭坚则认为“雪后”两句较胜,王直方又以“池水”两句也可处伯仲之间。胡存却说:“余观此句,略无佳处,直方何为喜之,真所谓一解不如一解也。”(《苕溪渔隐丛话·前集》)

方回说:“盖山谷专论格,欧公专取意味精神耳。”但方回对黄、欧评语的诠释,实在也不大容易领略。勉强说,黄重格调,欧重神韵。格调讲究健硬,所以冯班说:“山谷专喜硬语。山谷论未精。”纪昀针对冯评说:“此论平允,然终当以山谷为然。”这并非模棱,意思是冯氏批评黄氏专喜硬语这一点是平允的,但黄氏以“雪后”胜于“疏影”一联的评断还是对的。查慎行也同意黄评:“再三玩味次联(指‘疏影’一联),终逊‘雪后’一联。”几句诗却引了那么多评语,也许会令人厌烦,但也见得宋人对诗文评的兴趣增强了,他们又都是很有眼力的人,这兴趣也为后人带来健康磊落的抬杠空气,查慎行的“再三玩味”四个字,尤说明他的认真态度。我们不妨掩卷沉思,林逋这几句诗,如果要你评断,你又选择哪两句呢?恐怕也要“再三玩味”了。比较起来,我倒觉得“雪后”一联好,好就好在上下两句的“才”字和“忽”字:诗人选择了某一过程中他所观察到的动态中的美,让读者从它里面想到更多的东西。其次,王直方爱赏的“池水”一联,也不无见地,纪昀就同意王说。“屋檐”一句,可与苏轼《和秦太虚梅花》的“竹外一枝斜更好”并观。

陈衍在《宋诗精华录》卷一中,以为“雪后”一联是写未盛开之梅,并以为是从齐己(唐诗僧)“前村”句而来,“疏影”一联则是写稍盛开之梅。齐己的《早梅》原诗中有这样两联:“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风递幽香去,禽窥素艳来。”据说齐诗的“一枝”原作“数枝”,郑谷以为不切早梅,便改“数”为“一”,使齐己拜服,呼为一字师。我们再从林诗的“霜禽”句和齐诗的“禽窥”句合看,林诗可能从齐诗得到契机。至于未盛开和稍盛开的区别,诗人在落笔时并不是有意识地写成这样,却是有意识地从两种角度上描写了梅花的姿态,结果却使无意识在有意识中发生了意外的效果。陈衍的看法虽不一定符合林诗的原意,但也反映出他本人的理解力和想象力。

方回又记王诜(晋卿)曾说“疏影”两句,“杏与桃李皆可用也”。苏轼说:“可则可,但恐杏桃李不敢承当耳。”方回批云:“予谓彼杏桃李者,影能疏乎?香能暗乎?繁秾之花,又与月黄昏、水清浅有何交涉?且横斜、浮动四字,牢不可移。”方说固很精辟,也愈见王说之陋,如果这两句也可适用于杏与桃李,文艺作品还需要表现什么特征呢?

但林逋梅花诗的缺点也很多,最显著的就是虽间有佳句,全诗却不匀称和谐,显得艺术上的畸形,而且常有落俗套处。清徐增《而庵诗话》说:“有佳句者,气多不全。炼句却是一病,然又不得不炼。有意无意,斯得之矣。”他这话并非对林诗而说,却同样适用。下面试举几个例:

第一首,前人就只承认“雪后”一联好。末两句不甚了解,或是硬凑汉横吹曲《梅花落》故事,因为该曲本是西域传来,既嫌拟于不伦,何况这首诗并非咏落梅。纪昀说:“起句草,三四实好,后四句不成诗。”很中要害。

第二首,一、二两句复衍,暄妍犹言明媚(暄是暖和意),用在水边月夜的梅花上便不贴切。鲍照的《采桑》诗以“是节最暄妍,佳服又新烁”咏采桑时节的景物就恰当;林诗以“占尽风情”喻园梅,亦似是而非。“霜禽”一联实很浮浅,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曾讥为“直五尺童耳”。结句似雅而俗,且是赘语,在这样的场合,当然是不须檀板金尊。

第三首的第二句嫌过分,麝香浓于梅香,梅香如何能压倒它?这算不上艺术的夸张。末两句意在讽世,却嫌硬凑而浅薄。

林逋梅花诗较好的就是一二三三首,第四首实无足观,选它只是为了陪衬。查慎行说:“‘末上看’未详。五六堕入恶俗一派。”“末上看”其实倒易懂,“末”指树梢,全句意思是但愿年年能赏望梅林。但这两句实在写得很笨拙,而且寓意相同,纪昀说得更尖锐:“俗鄙之极,和靖何至于此。”林逋另一首咏梅的结尾,甚至还有“终共公言数来者,海棠端的免包羞”那样句子,我们如果和他《峡石寺》的“不会剃头无事者,几人能老此禅扃”合看,真令人有“和靖何至于此”之叹。

结句平弱,局部和整体不相称,境界狭窄,笔法纤巧,这是林诗的主要缺点。身为高士,却又诗多浮文俗句,如《夏日即事》的“北窗人在羲皇上,时为渊明一起予”,《留题李休山居》的“公车便不能征出,搔首吾皇负圣明”,《园庐》的“懒为躬耕咏《梁甫》,吾生已是太平民”等,都使人“不堪卒读”。钱锺书先生的《宋诗选注》,林逋名下就未选他的梅花诗,只选了一首《孤山寺端上人房写望》,即很有卓识。诗云:“底处凭阑思眇然,孤山塔后阁西偏。阴沉画轴林间寺,零落棋枰葑上田。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迟留更爱吾庐近,只待重来看雪天。”“阴沉”一联,以其写景工致,颇为后人称道。葑田也叫架田,即在沼泽中以木作架,铺上泥土及水生植物,如同木筏,可撑以往来。宋元时多见于东南田区。清顾嗣立《寒厅诗话》记程嘉燧有句云:“古寺正如昏壁画,层湖都作水田衣”,以为“本林而又工之”。林逋好诗中,还有一首七绝《秋江写望》,略有晚唐人风味:“卷茫沙嘴鹭鸶眠,片水无痕浔碧天。最爱芦花经雨后,一篷烟火饭鱼船。”

林逋诗所以著名,其诗本身固有成就,特别在早期的宋诗中,一半也因其人是一个隐士,二十年不入城市,不娶,无子,因而有所谓梅妻鹤子的“韵事”,后人钦佩其高逸,并以和靖先生称之。今天看来,实在近乎怪僻。在读完他的诗集后,还有两点感想,一是我们对古人及其作品,不要一坏百坏,一好百好。后者如对某些名家,由于他们一首诗中有一二警句,就把彩声从第一句喝到末句,即使是游词浑话,也一齐叫好。总之要打破偶像化,切忌矮人看戏,文学作品毕竟不同于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二是我们还是需要风花雪月的作品,然而必须要求从严,必须从欲穷千里目中来提高识力,净化趣味。例如以咏梅花诗来说,不妨看看杜甫的《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逢早梅相忆见寄》:“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春愁。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方回说:“老杜诗凡有梅字者皆可喜。”这又说得过头了,难怪纪昀要驳道:“诸诗亦各有工拙,此真胶柱之说。”纪说自是。但杜甫这一首却是直而实曲,朴而实秀,和林逋诗一对照,骨力情思便大有区别,故前人推此诗为咏梅诗压卷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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