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先简要介绍一下语言文字学上的几个概念:词、语素、字。词和语素属于语言系统,字属于文字系统,文字系统是用于记录语言的。语素是语言中最小的意义单位,词由语素组成。
有的词就是一个语素,如“人”是一个语素,也是一个词。有的词由两个语素组成,但词义不是语素义的简单相加,如“白菜”是一个词,由“白”和“菜”两个语素组成,但“白菜”的词义并不是“白色的菜”,而是约定俗成地指某种特定蔬菜。
对应到文字系统,一般情况下一个语素对应一个汉字,但也有一个语素对应两个汉字的,连绵词(或称连绵字)就属这种情况。如“徜徉”,是两个汉字对应一个语素,拆开来“徜”和“徉”都没有意义。我们一般所说的“字词”,其中的“字”实际上是指语素。为便于理解,本文采用通俗的说法,用“字”来称语素。
传统对仗的单位,是字还是词?从前人用例看,应该是字和词都可以作为对仗的单位。具体来讲有三种情况:
字词皆对。这种情况占多数。两个双音节词(也就是由两个字组成的词)构成对仗,一般要求相对应的字也要对仗,而且组词结构相同,即偏正结构对偏正结构,并列结构对并列结构。
如孙星衍自题联:
莫放春秋佳日过;
最难风雨故人来。
“春秋”“风雨”,都是并列结构;“春”与“秋”、“风”与“雨”分别先句中自对,然后相对。“佳日”“故人”,都是偏正结构,“佳”和“故”都是形容词(死虚字),“日”和“人”都是名词(实字),分别可以对仗。如果将“风雨”改成“苦雨”,就不能对“春秋”了。
又如赵藩题成都武侯祠: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攻心”对“审势”、“知兵”对“治蜀”,都是动宾结构,其中“攻”与“审”、“知”与“治”都是动词(活虚字),“心”与“势”、“兵”与“蜀”都是名词(实字)。
如果两组字分别属于同一小类,就构成工对。如管廷祚题嘉定秋霞圃舟而不游轩联:
红藕香中,一角雕栏临水出;
绿杨阴里,几双蜡屐过桥来。
“红藕”对“绿杨”,名词相对;其中“红”“绿”都是颜色字,“藕”“杨”都属植物门,分别属同一小类,因而是工对。
专有名词如果做到字词皆工对,就被认为是工而巧。如许瑶光题嘉兴南湖烟雨楼:
读竹垞歌,两岸渔庄蟹舍;
记梅村曲,扁舟杨柳桃花。
竹垞、梅村分别是清代诗词大家朱彝尊、吴伟业的号,是以人名对人名;而“竹”与“梅”均属草木门、“垞”与“村”均属地理门,分别构成工对。
《对联话》载万寿宫联:
一篱秋老蛾眉豆;
三径晴供鹰爪兰。
“蛾眉豆”与“鹰爪兰”是植物名相对,逐字析之,“蛾”“鹰”都属动物,“眉”“爪”都属形体,“豆”“兰”都属植物:字字都构成工对。
杜甫《绝句》以“白鹭”对“黄鹂”,都是鸟名;逐字析之,“白”与“黄”都是颜色字,而“鹭”与“鹂”又都属动物门。还有以“白鹭洲”对“黄牛峡”,专有名词(地名)相对,二字(“白鹭”“黄牛”)则动物名相对,逐字析之也都是工对:三层都工对,可谓极巧。“祖冲之”对“孙行者”,也是这类工而巧的对仗。
词对字不对。一些专有名词如地名、人名等对仗,并不要求词中每个字相对。
如樊增祥题杭州九溪林海亭联:
小住为佳,且吃了赵州茶去;
曰归可缓,试同歌陌上花来。
“赵州”与“陌上”,系以地名为对;但“赵”与“陌”、“州”与“上”不属同一类,在字这个层面是不对仗的。
宋教仁述志联:
白眼观天下;
丹心报国家。
此联立意高、境界开阔,“天下”“国家”名词相对。古代“天下”与“国家”往往同义,但宋教仁那个时代已经“睁眼看世界”了,联中“国家”指中国,而“天下”指全世界。在字这个层面,“天下”是名词加方位词,“国家”则是并列结构。如将“天下”改为“世界”,则词、字两个层面皆对,只是“世界”似不如“天下”自然。
吴恭亨题安庆地方审判厅联:
司法著为特权,孟德斯鸠揭政家创论;
沛人古多奇杰,汉萧相国亦法律专家。
“孟德斯鸠”与“汉萧相国”系以人名相对,在字的层面上显然是不对仗的。
刘映奎题成都望江楼联:
杯酒送征帆,对杨柳楼台,几个同唱阳关曲;
锦笺传妙制,过枇杷门巷,千载犹称女校书。
“女校书”、“阳关曲”都是名词(实字),属宽对。再往下一层就不成对仗了。
词对字不对,虽然在对仗里是允许的,但要讲意义上的对称。如上举“赵州”与“陌上”、“武昌”与“长沙”,都分别指一个地方,因而意义上是对称的。如果用“京沪”对“长沙”,“京沪”是两个地方,“长沙”是一个地方,这样就不对称了,这种对仗被称为“偏枯对”,是要避免的。
字对词不对。这种情况主要出现在“无情对”里。所谓无情对,是指上下联仅字词相对,但内容风马牛不相及的对子。吴恭亨在《对联话·杂缀一》里称之为“流水对格”,谓“仅对字面而一不顾命意”。
如:
春眠未觉花心动;
夏礼能言杞足征。
在字的层面,上下联每一组都对得很工。但在词的层面,“花心”与“杞足”根本不成对(下联的“足”意为“足以”,是虚字)。
相传解缙以“容易”对明成祖朱棣出的“色难”。“色难”语出《论语》,是个主谓结构的短句,意指做到对父母和颜悦色是最难的。而“容易”是个形容词,从词义上讲与“色难”是不对仗的。但从字的层面,“容”与“色”都属形体门,“难”与“易”是反义词,都对得极工。
又如这副著名的无情对:
公门桃李争荣日;
法国荷兰比利时。
下联为三个国家名,上联“公门”、“桃李”虽然也是名词,但离国名较远;尤其是“争荣”为动宾结构,在词的层面与“比利”完全不对。但在字的层面,上下联的每个字都分别构成工对。
无情对不尽是字对词不对。如:
三星白兰地;
五月黄梅天。
在字、词两个层面都构成对仗,只是在句的层面意义不相关。
字对词不对偶尔也用于正常的楹联创作。如王翼奇先生送周晚红赴日本联:
南浦送人,泼墨赠君当折柳;
东瀛归雁,传笺为我说扶桑。
“折柳”为动宾结构,而“扶桑”为地名,词的层面并不相对;但在字的层面,“折”与“扶”、“柳”与“桑”皆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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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尚佐文《楹联概说》,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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