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苦菜，人们就会想起摇曳在原野上的苦菜花，在概念里，苦菜花是饥荒年间人们不得已的充饥野菜，其味苦，不到万不得已，人们不会食用。而且这个名字，就让人感觉苦涩，贫寒。

在先秦时代《逸周书时训解》里，有“小满之日苦菜秀”，秀是指苦菜长出了花葶，摇曳动人。后来苦菜就成了小满节气重要的物候，位列三候之首。“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小暑至“

小满节气到来时，苦菜开始挺花，摇曳在原野上。

先秦时代为什么要将苦菜列在重要的物候当中？因为苦菜在当时，是常见的野生蔬菜，具有食药两用的价值，常见。先秦时代，虽然有麦子水稻的种植，日常蔬菜和果实，仍旧大部分取自山林原野。

苦菜很奇特的它是一种夏草，也就是晚春返青茁生，初夏可以采摘嫩叶及花朵，正好应对麦子成熟期贮备粮的匮乏。

所以在先秦时代，苦菜就是百姓菜，而且虽然清苦，但是据说还是有一种鲜美，《神农本草经》说“苦菜,味苦,寒.主五脏邪气,厌谷胃痹.久服,安心益气。”也就是说苦菜虽然苦了点，但是对胃有好处，无毒，而且宁神益气，可以消除夏天内脏的燥热邪气。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诗经《谷风》节录

这是周朝的诗，一个女子在山上采集蔬菜，这是夏天的风，时阴时雨。

谁说苦菜苦，它的味道有如荠菜甘甜。

这个荼，就是苦菜，草本，长在夏天的山林谷地，像荠菜一样是常用的野生蔬菜，虽然苦了点，但是吃习惯了，别有一种回甘。

苦菜是菊科植物，中国古人对于菊科植物的苦味，有一种特殊的适应能力，因为菊科植物大多数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在气温升高的夏天，适应了无毒利于肠胃的苦菜苦味，吃出了平凡日子的甜美。

至今人们夏天钟情苦瓜等带苦味的蔬菜，其历史可以追溯久远。

“采苦采苦，首阳之下。

人之为言，苟亦无与。

舍旃舍旃，苟亦无然。

人之为言，胡得焉？”诗经《采苓》

苦菜在当时就是常见的野生蔬菜，所以早夏，带着筐子采集苦菜很正常。这个古代的人带着点情绪，因为他心中烦恼，听够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干脆不理，在上山采集野菜的过程中，借劳作采摘，来舒缓自己的情绪。

当然已经不清楚他是受了什么委屈，但是这样从山顶到山下采集野生的蔬菜，且味道都是很苦的，想必是排斥在团体之外，他要靠自己的毅力坚强活下来。

从此采苦也代表追求清苦隐居的山林生活。

“小满气全时，如何靡草衰。

田家私黍稷，方伯问蚕丝。

杏麦修镰钐，錋欔竖棘篱。

向来看苦菜，独秀也何为？”中唐·元稹，《咏廿四气诗小满四月中》

这是唐朝元稹的二十四节气诗，实际各种角度看都很有意思。

比如前两句发问，为什么这个季节小草都死了?

中间两联写的是农民等待麦收，准备收获蚕丝，树木果实。

但是最后一句却照应了前面的发问，小草们都死了，为何苦菜花却开满了这不适合小草生长的荒野？

这实际上是对苦菜和苦菜花的赞美。

一是耐贫瘠干旱。

二是作为饥荒蔬菜，在这个人们最需要它的时段出现，济世救人。

三也表达了元稹的个人精神和理想，像苦菜一样利他。

这也是古代节气物候中，从来没有更改苦菜的原因。

苦菜在宋朝演变了另外两种，一种是作为时令野菜鲜味出现，满足都市人的舌尖需求。

第二种，就是人工种植。

“无限芳洲生杜若，芙蓉菡萏倚新妆。

飞去黄鹂独无语。苦菜黄瓜亦堪数。”北宋·晁补之《同张子望颜伯仪上关纳凉》节录

不用说，这几个高官朋友一起去郊外某个地方休闲。

那里有池塘水草，荷花初发，黄鹂鸣叫，那么他们吃什么呢？

这样的场景，肯定吃的是当地的田园美味。

苦菜和黄瓜并列，都是四月小满节气左右最新鲜的菜肴。

这些高官，来吃苦菜，恐怕就像餐馆里上的新鲜野味，价值不菲。

而且宋朝很有意思，在文化上复古，按季节吃菜，所以有理由相信为了满足城市人的胃口，一定会有人工种植的苦菜出现。

“一村一船遍一邦，处处旗脚争飞扬。

日昏停棹各自归，黄瓜苦菜誇甘肥。”南宋·叶适　　《后端午行》节录

这是南宋时候的端午节，在小满节气和芒种之间。端午龙舟大赛，一村一船聚集在水上，龙舟竞赛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而到了晚上，赛龙舟的人，各自回去，吃着这个季节的黄瓜苦菜，还在说味道甜嫩肥美。虽然这是赞美农民健儿的朴素，但是以南宋的繁华，苦菜是不会当作主要蔬菜的，此时江南富庶，麦满仓熟，何须苦菜做蔬菜？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苦菜是节气美味，而且苦菜是经过人工种植的，更加鲜嫩可口，虽有淡苦，不影响嫩滑鲜美的口感。

宋朝还有一道季节名菜，叫作“苦菜黄鸡”，至于具体怎么做没有流传下来，但据说诗里描写，极其滑美。

“南风吹露畦，苦菜日夜花。

同荣有蔓草，托质多长蛇。”[宋]毛滂《育阇黎房见秋兰有花作》节录

宋朝的僧人多吃苦菜，实际也是种植的。

比如这首，是毛滂在僧舍看到的，那僧舍外的农田，夏风吹遍裸露的田垄，上面的苦菜日夜开花。和苦菜同时生长的还有藤蔓，农田茂盛，时有长蛇爬行。

有人说，这难道不是麦子收获后的荒田吗？也许苦菜就这样在荒田里开花。

但是，你要知道宋朝的人口多，土地是精耕细作，僧人寺庙通常不乞食，靠僧人自己劳作。

熟田里，很难有成片的苦菜花，要有只有人工种植。

几乎很多僧人的诗里，都提到吃苦菜，以此为乐趣。

那就只能是人工种植了，虽然苦菜生长力旺盛，但是稍加管理长出的苦菜，到底不同于山石间救荒的野菜。

这种苦菜，用以款待客人，当是禅房美味。

“平生迟暮心，与尔同岁寒。

种苋甲已坼，苦菜行亦秀。

耰锄不惮勤，常恐地力瘦。

旦旦望其长，灌溉那敢后。

墙头有蓬蒿，不种而自茂。

此意定如何，为尔吟清昼。”元·唐元《艺圃》

这是元朝唐元的小田园，而且精耕细作。种苋菜，叶子已经长出来，苦菜也将挺出花芽，可以吃了，他每天来回锄地，就是怕地力薄，所以自己要勤劳松土灌溉。

只有墙头的野草蓬蒿，不用管而自己繁茂。

这里的苦菜，典型就是家园菜，人工种植了。

据说新嫩的苦菜苗，滑美柔韧，略有清苦，那是夏天最美的田园蔬菜了。

“何处生夏早，夏生菜圃中。

王瓜生滟露，苦菜秀猗风。

缀架垂垂好，堆盘款款融。

寒酸有真味，莫问食单丛。”清·弘历　　《生夏二十首仍用元微之生春诗韵》

皇家也有田园，打理得更加精细。

你看看乾隆皇帝，是如何描写夏天的皇家菜园。

最美的夏天就在菜园里，黄瓜顶露垂条，苦菜摇曳临风。

黄瓜在架子上垂垂，苦菜做菜，一盘子新嫩茸茸。

黄瓜和苦菜虽然看起来寒酸，实际有着真的田园味道啊。

　　当然现代的人已经很少吃苦菜了，绝大多数苦菜想必都回归山野，在四月早夏，开出嫩黄的花朵，更有野趣。

但是苦菜曾经是作为相对重要的蔬菜，存在在中国人的食物历史上的。

野生的苦菜，在上古，在饥荒年，的确起到过重要的蔬菜和度荒作用。

所以，如果你看到苦菜，千万别忽视，给它一个灿烂的微笑吧。感谢它的存在，就像元稹说的，那么多的草儿夏天都死了，你却为我们摇曳守护。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