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复兴诵读:王卉简洁不是简单。简单。有可能是贫乏或单薄,甚至有可能是可怜巴巴的寒酸。简单,如同枯树枝子,只能够用来烧火,别无他用。简洁也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艰苦朴素中的朴素。朴素,当然也是一种很好的品质,但朴素很可能是洗旧的衣服,被阳光晒得发白而缺少了应该具有的色彩。简洁的洁,不仅仅是干净的意思,这里的洁,包括着美的意味。因此。对比简单或朴素。简洁体现更多的是美,而这种美不是唐朝美人那种臃肿肥胖的美,是那种以简捷线条所勾勒出来的现代美。简洁所呈现出的美。是齐白石和八大山人用最少的笔墨留出最大的空白所画出的写意式的美,是米罗和蒙德里安以干净爽朗的线条色彩和几何图形所构筑的象征性的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不是简洁;“行到闹荷无水面,红莲沉醉白莲酣”,更不是简洁。“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就是简洁;“一去两三里,烟村四五家”,就是简洁。简洁,对应的不仅是物化的奢侈豪华,同时也是精神的杂乱无章。千树万树,沉醉酣醉,正是生活坐标系简洁所对应的那奢靡的一极。现代的生活,拜物教的侵蚀,犬儒主义的盛行,人们越来越崇尚物质的占有和享乐,酒池肉林。娇妻美妾,香车豪宅,千金买笑,百杯买醉……欲望像是追求的无底洞,贪婪成了成功的光荣花,赚钱变为了人生第一的需要和幸福的唯一标志。人为物役,钱为君主,心被挤压得千疮百孔尘垢重重,离简洁怎么能不越来越远?甚至以简洁为丢脸而不屑一顾,视简洁为简单而不值一提,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一点不足为奇。不要说那些贪官污吏,那些大款富婆,他们的日子已经发霉,他们生活的字典里早没有了简洁的字眼,酒嗝中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就是在我们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和简洁也越来越背离,将简洁越来越遗忘,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在我看来,起码有这样三点,一是我们的吃饭,越发变得繁文缛节起来,为吃饭花的心思、浪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偏偏还美名为食文化,一顿年夜饭可以花上上万元钱,即使是一块中秋节的月饼也可以卖上几千元钱,铺排得淋漓尽致。却要打文化的牌,拿文化来说事,在心里自我安慰。一是房屋的装修,越发不知节度,一座新房,不拆得大卸八块不解气,不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不罢休,美其名曰设计,巴洛克雕饰罗马柱,红木家具羊皮欧式灯,中不中洋不洋的堆砌,消化不良的煊赫,以豪华以金碧辉煌为美为荣。而不惜满屋子如赘肉鼓胀拥塞,让甲醛尽情弥漫。一是女人的打扮,脸上化妆的脂粉越发厚重,走起路来粉末飞扬,手上脚上的金银饰品越发繁多,不走路都叮咚作响,不是为了点缀而是为炫耀,自然会忘记了契诃夫早就说过的人应该一切都要美的名言,便也就更容易和简洁背道而驰,以为这样的生活就是我们所期望的幸福和美的生活。当然,更不要说花费越来越昂贵的婚礼。据统计,天津市年轻人的婚礼最高可达几十万元人民币,最少也要四万多元;也不要说今年年初的巴西国脚和夏天皇家马德里来华的足球比赛,花费的人民币更是天文数字,那种前呼后拥的礼仪热情过度表现了。因为那实在是离我们所说的简洁十万八千里,前者已经完全不是为了生活本身。所有奢侈的花销都只成为一种象征的符号;而后者只是一场“秀”,不仅脱离了简洁也脱离足球自身,不过是为了钱的一种商业运作。简洁的生活,看似简单,其实是多么不容易做到,即使我们只是普通人。因为我们就被这样崇尚奢华制造奢靡繁衍奢侈的生活包围在其中,暖风熏得人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要想跳出这样的包围,该需要多么坚定的定力!这种定力,就是要求我们认定:简洁的生活,其实是最美的生活,这是因为这种美里包含着对现代越发堕落的生活的沉淀,沉淀下那些侵蚀我们的杂质和腐蚀剂。简洁,有时能够产生意想不到的奇迹。就像毫不值钱的麦秸,简洁几下,可以做成漂亮的麦秸画;就像毫不起眼的石头,简洁几斧头,可以做成精美的雕塑;就像毫无色彩的芦苇,却可以做成洁白的纸张;就像毫无分量的竹子,只要简洁地凿几个眼,可以做成能够吹出美妙旋律的笛子。没错,简洁的生活,其实是以少胜多的生活,少的是我们对物质的贪得无厌,少的是对心灵和精神自由展开的空间,让我们的心里多一些音乐般美好的旋律。简洁,看起来是生活的一种方式,是审美的一种要求;其实,更是现代精神自由的一种体现,是价值系统平衡的一个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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