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里的妈妈/水娃
久不居住的那几间老屋终因长年失修溃于风雨,在轰然倒塌的一瞬间,倾下的格梁瓦砾让同处院落中的一株葡萄树也严重地遭到破坏,直至无存。但它的老朋友柿子树依然挺拔在院落中,像一个不倒翁,任风摇日晒、霜打雨淋,冬枯春绿,悠然任我。
每次经过那片被风雨解体的老屋地段时,都会令我回想起那曾经难以忘怀的时光……
儿时,我生性好动,常将院里的一棵柿子树当作游戏玩伴。游戏很简单,就是单手吊树然后以其为中心转圈圈,有时转得我大汗淋漓晕头转向,但也不知疲倦,有时转得实在撑不住了就赶紧蹲下,然后抱住树跟稍作休息,待稳定神智后,又重复开始。
那是一棵如碗口粗细的柿子树,主干又分开长成“洋叉”状,树皮黝黑发暗,纹路深涩明显,枝叶随着两个主干向上簇拥延伸。也许从远古时代有些植物就进化了一套自卫能力,像这棵柿子树下端没有任何枝叶破芽生长,而上面则错桠盘节,枝叶蓬疏。这种下吸地汁、上纳阳光的生存之技就自然而然的避免了牛羊食其叶、顽童折其枝的下场。
离柿子树约三米远是一株葡萄树,那是母亲亲手栽下的。从栽下到长成弯曲错节的脆藤绿叶这段时间,她像呵护我一样照顾着那株葡萄树,久旱浇水防枯,阴雨兜淤防涝。深知感恩的葡萄树也快速生长,才刚枝繁叶茂,母亲赶忙找来几根粗木搭个葡萄架,再小心翼翼的将茎藤牵绕在葡萄架上。母亲隔三岔五地察看葡萄树的生长状况,她身材矮小,常在牵枝顺藤时站在她自钉的小马扎上,双脚刚好铺满凳面,虽然增加不了多少高度,但母亲还是吃力地踮着脚去摆弄她能勾得着的地方。她竭尽全力想是快些让使葡萄树开花结籽,然后再摘来给我解解口馋。
葡萄树和柿子树在院中互为同纲好友,它俩同经风雨,共享日浴。嬉闹的黄鹂鸟也是院中常客,不仅在柿子树上安家落户还生儿育女。且时常像打了鸡血一样上窜下跳,从柿子树飞到葡萄树,又从葡萄树窜到柿子树,这样来来回回俨然成了它每天的必修课,同时也成了柿子树和葡萄树之间最信任的书信传递者。
母亲常为能做些让我爱吃的饭菜而去想些法子,还细心留意我一天三餐的饮食情况,允许我多吃,但一定要按时,如果吃饭时间到了看到我还在绕树转圈圈,她一定会示意我停下,用早已准备好的湿毛巾帮我擦净手脸,然后将她为我精心准备的饭菜端到我跟前。那是一双短的木筷,一根粗毛竹锯成的碗,这只碗曾被我无数次失手摔下过,虽然每次都将饭菜撒了一地,但这只碗依然完好无损,也许就是因为屡摔不破的缘故母亲才为我打造了这套碗筷吧!木碗虽然粗糙简陋,但碗里食物却大有文章,母亲将软糯的米饭摆在碗底,然后将青豇豆和莴苣叶铺盖在米饭半边,虽然那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但母亲还是会为我煎一个荷包蛋盖住米饭,白色的米饭,绿色的青菜,香喷喷的煎蛋,这些食物音符勾勒出的饥饿乐章真是香气满满沁人心脾。在那个时代,这种饭菜对我来说绝对算是一道另类“汉堡三明治”。
我第一次感觉从身体滚过的风并非来于大自然,而是母亲手中摇动的蒲叶扇。春过夏夜,晚饭之后,母亲搬张椅子坐大门口,又让我倚坐在她大腿上,然后摇着那把破旧的蒲叶扇为我驱蚊散热,那风温柔清爽,轻顺宜体。母亲缓缓地为我打扇,有时还念叨着几句打油诗谣:扇子摇清风,时时在手中,谁若来借扇,我要赶蚊虫……
母亲说,天上会眨眼的是星星,大而明的叫月亮。还指着头顶上那道银河告诉我,七夕看不到喜鹊的缘故是因为银河两边的牛郎织女要相会,但苦无渡桥不能相拥,后喜鹊感动其二人真情,齐聚飞天,触羽碰颈用身驱架起一座鹊桥,助其遂愿,所以七夕过后的喜鹊头上都是没有羽毛的,那是牛郎织女因相会从头上走过造成的。母亲漫不经心地讲,我睁大眼睛津津有味地听。
当我将母亲拍落下的第六只萤火虫放进透明的玻璃瓶时,母亲说要送我回屋睡觉,说“六”是吉利数字,可让我在睡觉时做个好梦。我调皮的问可以梦到母亲吗?当然可以!“六”有顺遂之意,你能想到什么都能梦到什么呢!母亲轻声细语且缓慢拉长声音附和着,就像一支催眠曲使我慢慢进入到梦乡。在我熟睡后,离去不久的母亲又悄悄地来到我床前进行着她从不会忘记的“例行巡逻”,看我有没有踢开蚊帐,看我有没有滚落下床。
冬去春来,日月荏苒。我终于可以挎着书包进学堂了,可母亲还当我像幼儿一样,接送时非背即驮,我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传统的母亲,针线活很好,她挑些浅色纤薄的料子为我裁缝了轻便短装,虽不及街市上卖的那样漂亮板正,但穿上后却舒适得体。
母亲相信多出汗才对身体有益,而感冒是要吃药打针的。所以在冬季刚刚临近时,就给我换上正季行头,这让我的冬季每年比别人来得早又去的晚,有时我因为穿得太厚而热得满头大汗,母亲一边帮我擦着汗一边说,在遥远的一个国度,妈妈都用儿子冒出的汗秘制香水,这是儿子馈赠给母亲最原始最贴心的香料,所以儿子多出些汗妈妈才能总闻到香呢!母亲的善意谎言释出的是无微不至的关爱,她还常常编出些令我觉得很离奇的故事,让听后的我傻愣半天站那儿想着。
六月的天气娃儿的脸,真是变化无常,去学校时老天还对大地普照着阳光,可还没等到放学就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不必担心,有母亲呢!母亲早就将我的信息输入到她的大脑“记事簿”,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突发天气,“方格短袖衫,浅色七分裤,格栅凉鞋,”母亲快速从脑海中搜索出我当天上学时所穿衣服,然后再配对出应对方案。
风似有减弱,雨却无倦意,凶猛的雨伴着黑压压的云将天拉得很低。羊肠小路上一个人佝偻着身躯,尽量地缩进一把笨重泛黄的木轱雨伞内。对!那是母亲!她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泞中费力拔着双腿,艰难的与狂风暴雨抗争着。母亲怀里揣着一包衣物,那是准备为我添加的。出门前母亲先用塑料袋小心包好,然后再放进她的外衣内贴身夹着,紧赶的路上就怕滑落了下去。母亲是不会等到雨驻后才来接我,她知道要想让我不淋雨且能早点儿回家,她就得与时间赛跑,同风雨抗争。
教室的窗玻璃在低气压作用下显得潮湿模糊,当我透着玻璃隐隐约约看到一帧一帧滑过的那个熟悉身影时,我就知道那是母亲又比放学铃声早到了一刻。待在教室外的母亲从不探头瞅我或向我打招呼,她明白这样会转移同学们的注意力从而影响课堂秩序,母亲若是看到班里的老师便以微笑点头作礼。母亲静静地待在教室外面,只用灵犀告诉我:下雨了别犯急,妈妈来接了呢!
雨一直下,我添加上母亲带来的衣物与她一同消失在稠密雨雾中。雨水噗噗嗒嗒地打在伞面上,汇集于倾斜的伞沿,再向下滑落时,形成了一道晶莹水濂,后又融进黄色泥浆中。伞布下的世界温馨无比,我紧贴着母亲艰难的慢慢地走着,她用大半个身子将我揽在前面,又将大半个雨伞罩在我这边,还不时察看我的面色,就怕我淋着冻着。我被母亲这铜墙铁壁式的堡垒裹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也遭受不到雨水的肆虐,而此时的母亲早已被冰凉的雨水从裤管湿到腰间,我看见虽然心痛,但我确信坚强的母亲不会向困难低头,因为在我心中母亲是铜打铁铸的人,儿时的我一直认为她就是强者,或许天塌下来母亲一个人也能撑住!所以此时的我只管打开嗅觉和味觉,去搜寻从母亲身上淡淡飘出的煎蛋香和指间沾染的青菜绿。
记得是在小学时,我因一次重感冒竟被值班医生误诊,医院有些名气,所以对他给出的诊断结果父母一点儿也不怀疑,至此,我的一场噩梦开始了。药不对症,当久治不愈,母亲为此东奔西跑求神拜佛,还常常半夜三更去村头那棵老皂角树下为我叩首许愿。我小时最怕打针,一年一度的校防疫我都曾因畏惧而逃逸,可那时除了要按时上学,还得天天打针,且要持续三个月。我彻底崩溃了,母亲不离不弃,时刻守在身边,自是百依百顺,就如赶考秀才身边的书童,时刻傍于左右,上学陪送到校,放学前又早早来校接我,不是帮我拎书包就是帮我提暖手炉。心神哀戚的母亲见我的病久治不愈也显得束手无策,身心俱疲的她整日愁眉苦脸,看着被折腾得面黄肌瘦的我她心痛至极,她竟自责没有给我强壮的身体,还念叨着是她照顾不周才导致我受到如此折磨。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也越来越大。按理说,母亲应该可以放下那颗整日绷着的心让我学会独立,可她却不这么认为,她总把我当作心里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凡事依旧替我担忧,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过度的爱护会让我对她形成一种依赖和寄生。母爱比天高,我想她一定认为她的职责就是让孩子安全无虞的健康成长,无论孩子有多大,她都要一如既往地呵护着直至自己有心无力。墙角毒蝎草中蛇,切勿伸手把它惹;池塘河边多水猴,盛夏炎暑莫去游;车马不长眼,走路要靠边……几乎每隔一段时日母亲就会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这些话,在对我灌入这些安全事项时,母亲还不忘教我一些悟物之理:吃亏是福,能忍为金;最好的是真实,最美的是善良,最高尚的是奉献,最亮雅的是付出。说话时她仍把我当儿时一样拉到身边,确保我听进耳、记在心。
早期的农村不同于现在,那时停电是常有的事,温春如此,寒冬亦然,母亲早已习惯了这个招数,她或许将此视作自然规律,每次家里遇到停电,她有着自己的应对办法。寒冷的夜,母亲会为我准备一个土窑烧制的手柄火炉儿,那是在她做晚饭时就将一团一团火红的木炭煨进火炉儿里,然后在上面盖一层厚厚的燃尽的灶木灰。常有烦恼的家庭作业令我不能早睡,母亲就将火炉儿放在我身下,然后再拿来她的针线活,母亲喜欢和我对膝而坐,然后在膝上搭一件旧毛毯,不一会儿热气便溢满全身。暖情驱寒意,母亲做着她的针线活,我埋头做作业,她时而抬头看我,却不作声,也不制造声响。
突然!又一次遭遇停电,几乎不声不响亦无任何预兆,就如旧剧重演,无人惊无人欢。漆黑中,母亲不慌不忙,熟练的从老地方摸出上次没用完的半截蜡烛,点亮后将蜡烛尽量靠近我的课本,然后滴几滴蜡油用以立起固定。门缝中挤进来的丝丝寒风摇曳着如萤之光,无情地催化着蜡油流泻于桌面。微弱烛光里,母亲照样做着她熟悉的活路,用那双从不曾纤细过的手使劲将顶针穿过鞋底,然后再将白棉线拉紧压实,如此来回重复倒腾着。也许是怕我分神,在我做作业时母亲从不跟我说话。夜深沉,屋里寂静无杂,有的只是我手中笔在本子上莎莎作响的声音;有的只是母亲手顶针纳千层底儿的声音,那响声丝丝清晰,如琴瑟和鸣,似笛音悠扬。就是这首以温馨为谱、亲情为韵而合奏的五线谱老曲,伴我和母亲度过了无数个漫长的夜。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起,母亲兼职做起了摆地摊生意,但家里农活照做不误,只在大忙季节后,田里地里不需耕作时,母亲才去街边占位摆摊。她用省吃俭用挤出来的钱买了一副竹篮子,然后再买些时令水果和琳琅什物以零售赚取甚小差价。母亲说,我的书包早该换了,课外资料也没有,还有那双即将露出脚指的帆布鞋,说两年后我就要升入高中,这些都需要费用。母亲还告诉我家里经济状况不佳,说除了开支外,每年的田产盈余寥寥无几,如杯水车薪,根本周转不开。母亲说话时有意轻描淡写,她是不想让我心里受到压力。她心里有着自己的打算和想法,她要用她弱小的身躯和勤劳的双手加上顽强的意志来克服这一切。
春夏秋冬,风霜雨雪。若非农忙,母亲的身影和她那副竹篮担子一定会融入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是母亲的坚持不懈才使我们这个家庭日有改善。
但曾有一时,我埋怨起母亲来,甚至歇斯底里的对她大吼大叫。那是在读初二时,我与其它同学一样多少都有点儿虚荣心,他们比吃比穿还比家庭条件,我虽没胡乱吹嘘自家富有,却也否定落于人后。有一天,不知是哪位同学在班里曝出了我家情况,说那个在街道沿地摆摊、衣衫褴褛的老妪就是我的母亲,有几个攀比心极强的同学将此消息奔走相告,顿时传遍全班,有很多同学都对我羞说贱笑:人间多凄凉,贫母供学郎,哈哈哈!还说原来我是靠一个沿街贩卖的老母亲而活着啊!我一时无地自容,心理遭到极大打击,自尊心也受到莫大伤害,发现平时跟我走得很近的同学不再理我,答应在英语课时借给我钢笔水的那个女生也言而无信,说好要教我写作的那个学长也有意疏远我……
那段时日里,我的课间活动范围只是教室到厕所,厕所到教室。在同学们对某一试题发表各抒己见时,他们几乎连插话的权利都不给我。不断的被同学们排斥使我原有的一点儿自信被新生的自卑击得荡然无存,学习成绩也随之一落千丈。转而我对母亲由不满升至怨恨,为什么要从事这一卑微且低贱沿街叫卖的摊贩行业?我宁愿少吃少穿也不愿他们歧视我!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难以接收母亲对我暖融过来的光和热,好多次在快要经过母亲摆摊叫卖的地方时我都绕行急走而过,因为我怕同学们在看到母亲时也看到我;因为我怕母亲在看到我时会叫我,虽然是亲切的呼唤声但我不想让多一个人知道我是她儿子。
伤神的母亲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了这一切,她认为辩白也无助于我对她的误解,所以她一直保持沉默。她要让我慢慢明白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对的,她要让我用心体会她做这种所谓的“卑贱”职业也是为了我好。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对母亲所有的不满都是无理的,所有的怨恨都是不应该的。
那天,空中持续飘着雪花,从新华书店回校的路上我缓缓地走着,来集市的人很少,街道上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这么冷的天有谁还想呆在外面呀?正想着,蓦地!我发现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个在风飞雪舞中微微颤抖的身影,那是母亲!她仍在那个我很久都不愿张望的地方,风雪中的她显得更娇小柔弱。母亲弯腰抱膝缩坐在与脚跟等高的小马扎上,前面并排摆着两个小竹篮,里面放着未卖完的琳琅什物。不知道她是不是忘了带遮蔽物,任由雪花斜掠过她布满纹痕的脸庞,然后又滑落在身上那件破旧棉袄上。
雪中的等待,母亲是想多卖出一件物品,因为只有如此,她才能早点儿凑足钱给我买件冬衣;雪中的等待,母亲是想卖完剩下的物品,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攒够我明年的学费。眼前的辛酸场景着实让我心里难受。而就在此时,我又看见母亲从棉袄口袋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小黑袋儿,慢慢打开后又用她那双干枯龟裂的手在里面掰弄着,然后再将一团团乌黑色的东西慢慢送入口中,没有牙齿的母亲尽力用皱巴巴的嘴唇包住左右蠕动,我看清楚了,那是番薯,那是母亲头天晚上用大锅煮熟后准备搭混猪饲用来喂猪的,母亲为了节省,竟然长久以来自带番薯作为“午餐”,还骗我说她一直在餐馆吃饭是又香又甜又实惠。看着眼前这凄凉的一幕,我再也无法趑趄于此,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我飞奔跨过街道抱住苍老的母亲:妈——!泪水齐刷刷滴在母亲袄肩外露的棉絮上……
我哭了很久,是拥着母亲哭的,母亲看到我哭后她也哭了,但没有失态,坚强的泪水在她干枯的眼里打着转儿。
不知道母亲要照顾到什么时候才能放心让我独立。其实在我结婚前,家里的状况已逐渐变好,但直到我结婚后,母亲仍体贴入微地打理着我们的生活。
清晨,我和妻子还沉浸在睡梦中,母亲就已经在厨房挥舞着锅碗瓢勺“演奏”了一曲钢铁般音乐,那是专为我和妻子准备的一道极富营养的鸡蛋莲子羹。那时农家多是土灶,不辞辛苦的母亲一个人在厨房里打转,添薪顾釜为我和妻子捣弄着美味食物,她是想让我俩在起床后就可以吃到温热的羹粥。随着家庭条件变好,母亲烹制的晚餐也有讲究,当然是以滋阴补阳为主,什么乌鸡呀,大骨呀,鳝鱼呀,甚至还有鞭类,里面还放着少量红枣、枸杞,还有些我叫不出名的中草药。贤惠的母亲知道新婚燕尔的我一定忒恋儿女情长,故适时做着她认为对我“一定有用”的事,她相信自己特别打造的饭菜和补品能使我夫妻二人醉在逸乐融合;她坚信自己对我俩采取“早不催起、晚促早睡”的方法能使她早些抱上孙子。
但,身为新人类,我和妻子的思想观念不同于父母那个年代般古板,为了响应国家“晚婚晚育”号召,我和妻子约定先打拼事业,后生育小孩。可是这种做法却让想早些抱上孙子的母亲郁郁寡欢,同时也令很多思想守旧的族人不理解,尤其是那些三姑六婆,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第一道啰嗦,说我婚后几年里都是乱枪打鸟——没一个着。对于这些观念滞后的封建派,我和妻子都以沉默作答,这其中还包括我的父亲,他竟然在一次晨喂中大骂一只叫做“俏黄”的老母鸡,说它光吃饭不下蛋,喂食有什么用?这种指桑骂槐的言语深深伤害了我妻子,看着趴在床头抽泣中的她我心疼不已!
父亲性情顽固,我曾多次告诉他我和妻子的想法,但他却不以为然,说什么农民之家,人丁方能兴旺。对于父亲这样的封建思想,我能做的也只是心平气和地解释和劝慰。观念落后的父亲还常把“棍子头上出孝子”作为教育我们兄弟几个的律条,认为打便能“成才”。更有难以理解的是,重男轻女的观念竟也在父亲的思想里根深蒂固。听母亲讲,在两个哥哥与我之间好像还有两个姐姐,但父亲看生下来是女娃子,狠心拒绝了抚养,那时的人都缺吃少穿,不像现在有人争着抱养婴儿。不知道父亲对我那两个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姐姐是采取遗弃还是溺婴,但都是一种不人道的行为。虽然在那个法制不健全的年代不需承担什么责任,但也会受到自身良心上的谴责不是吗?如今事过境迁,法制虽已健全,应该也不会再去究其刑责,何况人已作古。
当儿子呱呱坠地后,所有的人都为我高兴。母亲久悬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庆幸自己暗里为我求神拜佛、作揖许愿终于感动神灵了,天之庇佑啊!
在一片欢庆喜气中,族人帮忙杀猪宰羊,亲人齐集筹办筵席,大家来回穿梭,尽在欢声笑语。其实在此之前,族人不认同我的晚育模式并非恶意,因为在我们农村还尚存“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旧风陋俗,他们是盼望我早得贵子能旺族兴嗣,对于他们这种淳朴而又原始的关爱,我表示衷心感谢!
虽然我们兄弟仨现在都已成家立业,但仍有一件令我们颇伤脑筋的事一直久压心间,就如一副长久束在我们身上的痛苦桎梏。现在的母亲老了,让我们始终担心的是她仍不愿放下她的货郎担,这一度让我们无计可施,我们都曾苦口婆心的劝她收手休息,甚至还藏起她的货篮子,但都无济于事。母亲说自己年纪虽大,但身体还算硬朗,若是猛然停下这习惯已久的活计,她会觉得生活中少了点儿什么,还说就当作她是在做晨练和健身运动吧!母亲思维清晰,说话慢条斯理,言语中裹着满足,笑容里蕴着幸福。
人至七十古来稀,如今母亲银发苍苍,七十有五,身体当不如从前。我希望母亲在醉于儿孙绕膝的怡乐时,在笑沐四世同堂的温馨时,能听我们这些做儿孙后辈的一句敬劝:请放下陪您在风雨中飘摇了一生的货郎担,好好歇息,纳福晚年,静享我们理应反哺给您的爱待!同时也希望她老人家在享受最后的人生岁月时幸福并快乐!
编后语:
在日常生活中,当你感觉自己像个婆婆妈妈想要碎碎念时,当你重复地从那间小书房徘徊到厅堂或院落时,当你感觉做什么都了无生趣时,不妨试试提起笔,将自己曾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想和所感写出来,相信这种小尝试会让你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与收获。
当今时代,很多人不缺钱,也不缺修养,但有人却缺真实。我所说的这类真实是指不会向别人透露自家的“不光彩事情”,像我这样傻傻地搬“家丑”叙述于台面,应该少之又少。相信很多人会尽量将自己不好的一面隐藏起来,就怕别人窥探了去。当然,谁不想扬长避短呢!我如实说出这一久藏于心的穷酸家事,并非自列另类,只是想让常追逐在虚幻故事和杜撰情节中的读者朋友们品尝一碗道地的乡羹民茶!
一直以来,母亲受以艰辛与清贫,却厚养着我们兄弟仨,从襁褓到童年,从成人到成婚,直至现在,她用她那最真诚的爱爱着我们包括她认识的人,却从来不爱她自己。她夏不避暑,冬不畏寒,用她那蜡烛般微弱的光和热释放着最无私最伟大的爱!
写好本文后,我感到非常高兴,觉得能将母亲为养我们而不畏艰辛、甘之如饴的故事以作文呈现出来,是对母亲欠说的最真挚的一句感谢!
总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妻子一直将我的老母亲当作亲娘孝待,此行不仅在族亲口中获得不少称赞,也令我这个常年奔走在外的游子倍感心安!但这并非我爱她的主要原因。
相信在我们生活周边还有很多像我母亲这样为了儿女而含辛茹苦、燃烛至尽的老人,一定也有很多和我母亲一样默默的做着微不起眼工作的母亲。可以确定的是,在我们中国,在所有的国家里,都不乏以摆地摊为生的老人。
人无贵贱,职无高低,天赋我权,大家生而平等。以理论,这些人也算是社会的建设者,当予以尊重。我们处在一个进步时代,又共同生活在宽宏的民族大家庭里,为什么还有人会贱看此行、羞笑此业?韩信乞食不为羞,刘备贩履于埠口,伊尹、宁戚流浪过街头,管仲亦曾受职驭槛车解囚,试问贱自何来?何羞之有?
情致激动,言语过甚,盼谅。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