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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圃:鸟鸣
好像是到了中年,我才又重新留意鸟儿的叫声。在这之前,长大之后,似乎有太多的事物诱惑着你又催促着你,对四季的轮转毫不在意。
我的童年是在乡下度过的,一出门便是田野,有条小河从屋前流过。鸟儿的啼叫,如一支伴奏曲伴随着我的成长。我十岁左右随乡人陈显达老人学国画,对着一本他亲手绘制的花鸟图谱临摹,不仅提高了画技,也让我有机会仔细观察一些常见的鸟类:麻雀、斑鸠、翠鸟、画眉、百灵、雉鸡、老鹰……
我高中到县城念书,奔着高考的目标,学业繁重,几乎两眼不闻窗外事。后来到北方念大学,又贪恋着大城市里的种种热闹和新奇。接着便是恋爱,结婚,生子,为了在城市里站稳脚跟碌碌奔波,待到孩子也像我当年那样离乡别井外出求学,这才发现人生已经过半。
经见了世事,尝到凡人的苦乐,你才会发现,原来野心和活力大都属于年轻人,也只有他们才能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俗尘的快活。对我而言,现在最高兴的事就是坐在书房里,喝杯清茶,读点闲书,画几笔国画,有时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听一听窗外鸟儿的叫声,也是难得的消闲。
我家住在四楼,二楼是空中花园,从前后阳台再到每个房间的窗户,都能见到浓浓的绿影,鸟儿在细枝软叶间跳跃,啄食,发出啾啾、啁啁的声音,似乎忘情于欢乐之中,从不知道何为忧愁。也许正是由于它们不去希求什么,无所羁绊,所以声音才如此纯净,如此空灵,能够一下触碰到人类的灵魂。
我爱听鸟叫声,它是天籁,也是大自然的音乐。喜鹊的鸣唱总是让人心花怒放,仿佛有喜事临门。杜鹃的啼叫,古人说听上去像“不如归去,不如归去”,颇能引发乡愁。老鸹沉沉哑哑的声音,则让人如见荒凉之景,如味凄清之情。国人大多不喜老鸹,认为它会带来凶兆,但其“反哺”的习性却又成为儒家弘扬孝文化的一个典故。日本人则将老鸹视为神鸟。《红楼梦》里说“天下老鸹一般黑”,无论是西方的乌鸦还是东瀛的乌鸦,皆漆黑一团,奇怪的是,它们的个头都要比我们国内的大很多。
潮汕人爱管鸟的鸣唱叫“彩”,到底是不是这个字?我没查考过,我倒是希望就是它,也只有它,才能将听觉转化为视觉,用通感的手法表达出鸟叫声的丰富性。其实有很多音乐,都是通过声音来呈现大自然的光色、生活的画面,比如潮州传统乐曲《画眉跳架》,就是以唢呐为主奏乐器,运用轻快、明朗的旋律来表现画眉鸟欢畅自在的生活。比如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也是用音乐捕捉布谷鸟的叫声和夏日的暴风雨声,以一种颇具表现力的艺术语言将音乐转化为图像,讲述关于鸟鸣和大自然的故事。再如在《达芙妮与克罗埃》最富有光彩的第二组曲中,作曲家拉威尔直接采用长笛与三把小提琴来模拟出小鸟的叫声,让听众犹如身临其境,富于情趣。
不仅仅在音乐里,翻开《诗经》这样的古典文学作品,耳边也会响起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花木丰茂的春天,黄鹂在放声啼唱;“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天刚放亮,大雁开始鸣叫;“燕燕于飞,下上其音”,燕子在天上飞翔、私语……
去年,我被派到一座海岛工作,每天早上四五点,窗外就响起了鸟叫声,像在宣告新的一天开始了。这里虽非“行人迹断”,却颇得“过鸟声闲意更幽”之妙。美国桂冠诗人罗伯特·潘·沃伦也有过几乎相同的感受,他在一首诗里写道:“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东西/而是鸟鸣时的那种宁静。”可以肯定,多年以后,这座海岛留给我的回忆里,必定充满鸟儿的叫声。
我的老家“醉园”,数年前父亲曾植下一株天竺桂,如今已伸拔成大树,引来众多小鸟。虽然家乡一直有着识鸟、观鸟、赏鸟的古老传统,但父亲早就不养鸟了,和更多的人一样丢开鸟笼,融入大自然之中,与鸟为友,“求其友声”,也只有聆听这种真正自由的歌唱,才能让我们忘却精神上的烦恼,变得像小鸟一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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